南京市粉煤灰綜合利用協(xié)會會長何富安并不贊同各地復制南京模式:山西粉煤灰產量大、市場小,沒必要學南方地區(qū)發(fā)展高附加值產品,就地回填最佳。
據(jù)悉,山西省存放粉煤灰約1億噸,占地近2萬畝。根據(jù)該省電力公司粉煤灰綜合利用辦公室測算,這2萬畝貯灰場,每年約有40萬噸粉煤灰被風刮走,致使灰場周邊的農作物減產,呼吸道等疾病多發(fā)。
這是醞釀中的《山西省粉煤灰綜合利用規(guī)劃》透露的信息。山西粉煤灰綜合利用率目前徘徊在50%左右。而大同市政府今年的文件顯示,該市粉煤灰綜合利用率只有19%。
在南京,粉煤灰的境遇迥然不同,綜合利用率連續(xù)十來年達到或超過100%,最多時達130%——這意味著不僅利用掉當年產的粉煤灰,還挖出以往存貨,甚至從周邊地區(qū)購買。三峽大壩、連云港田灣核電站、南京地鐵、寧杭高速公路、悉尼奧運會場館等重大工程中,都有南京粉煤灰的身影。
上海更是模范,粉煤灰綜合利用率一直領跑全國,比南京早兩年達到100%。
放眼整個中國,粉煤灰綜合利用率處于中間水平,66%左右。舊賬堆積如山,全國粉煤灰存量每年再新增1億-2億噸,摧殘著本已脆弱的生態(tài)環(huán)境。
凝視山西與寧滬,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粉煤灰綜合利用的困境與希望。
廢
火電發(fā)展緩慢、環(huán)保意識稀缺時,粉煤灰大多被一倒了之
將煤粉噴入發(fā)電鍋爐,產出的除了電,還有粉煤灰。一噸煤進去,衍生約0.3噸粉煤灰。業(yè)內人士稱,早期更簡單的推導方法是,直接把裝機容量的千瓦換成噸/年即可,如100萬千瓦的機組,年產粉煤灰100萬噸,隨著技術的進步,現(xiàn)在按8折算,即100萬千瓦的機組,年產粉煤灰約80萬噸。
火電發(fā)展緩慢、環(huán)保意識稀缺時,粉煤灰以廢物的面孔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大多被一倒了之。
中國的第一座火電廠,1882年由英國人在上海創(chuàng)立,裝機容量為12千瓦,比世界上第一座火電廠——巴黎北火車站電廠晚7年。此后,英、法、德、俄、日等國在香港、天津、青島、大連、旅順等地陸續(xù)設立發(fā)電所。而屬于中國人的第一座火電廠,1890年由華僑黃秉常在廣州設立。
戰(zhàn)火紛飛中,中國火電緩慢發(fā)展,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火電裝機容量168萬千瓦,占全國電力總裝機容量的9成。
百廢待興,電力先行,資料顯示,“一五”期間,蘇聯(lián)援建的156項重點工程中,有24個是電力項目。相對于水電,火電投資少、見效快、工期短,24個項目,23個是火電。
改革開放后,中國從美日歐等發(fā)達國家大量引進發(fā)電設備,裝機總容量不斷創(chuàng)造歷史,1987年突破1億千瓦,1995年突破2億千瓦,2000年突破3億千瓦……2009年年底,8.74億千瓦。這其中,7成多是火電。
上世紀80年代中期以前,火電廠粉煤灰基本被直接排入江河湖海和大氣,如山西霍州電廠,直排汾河,南京、上海電廠,直排長江乃至東海,北京石景山電廠,直排永定河……
北京石景山廠研究人員1976年所發(fā)的一篇文章,描述了粉煤灰污染場景:解放前,煙塵、煤粉到處飛揚,電廠旁的廣寧村一片烏煙瘴氣;解放后,雖然加了除塵器,污染仍很嚴重,1959年到1960年,廣寧村每年每平方公里灰塵沉降量為1940噸。
中國人試圖把粉煤灰變廢為寶的努力起步不晚,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上海把粉煤灰摻入水泥和混凝土,或者制成陶粒,效果不錯。但由于當時基本是水力除灰,火電廠只能供應未經篩選分級的濕灰,粉煤灰的循環(huán)利用未成氣候。
中國第一部粉煤灰國家標準的出臺,說來有些尷尬。畢生從事粉煤灰研究的北京市粉煤灰專業(yè)委員會主任王思恭記得,70年代中期,日本公司承建香港地鐵,計劃向石景山電廠購買粉煤灰,在交涉中,要求出示中國的粉煤灰國家標準。
“標準?沒有!這下急了。”王思恭說,當時中國外匯奇缺,為保住這筆買賣,國家標準局、電力部等趕緊坐在一起制定“粉煤灰技術條件”。在此基礎上,中國第一部粉煤灰國家標準于1979年出臺,王是主要起草人,“32開大小,連封面帶封底,一共3張紙,只有細度和燒失量兩項指標。而日本的粉煤灰國家標準,60年代已經制定?!?
7年后,王思恭赴日進修時,被《朝日新聞》的一則報道刺痛,“上面說,中國污染嚴重,與40年代的日本類似,不知道粉煤灰是怎么處理的。旁邊配有照片,背景是一家中國電廠冒著黑煙的大煙囪。”
禍
灰里所含鉛、鎘、汞、砷等有毒重金屬元素,會嚴重危害人與自然
“刮灰風,下灰雨,航道堵塞,水被污染。”這是南京市粉煤灰綜合利用協(xié)會會長何富安對80年代粉煤灰的記憶。正是從那個時期開始,各地陸續(xù)限制或禁止粉煤灰直排江河湖海,火電廠只好自建灰場,但新的問題接踵而來。
據(jù)專家介紹,早期的水力沖灰,灰水比例在1:15到1:30左右,水耗大,易滲漏,威脅堤壩安全和周邊環(huán)境,火電廠于是進行技術改造,如縮小灰水比例、回收污水循環(huán)使用等,或干脆改用干排灰技術,舊的弊端稍稍緩解時,新的弊端出現(xiàn)了:飛灰。
粉煤灰有灰有渣,主要成分包括二氧化硅、三氧化二鋁、三氧化二鐵、氧化鈣和未燃盡炭等,灰占總量的75%-80%,其中20%是容易隨風起舞的空心微珠。何富安說,粉煤灰存在灰場,有毒物質會隨水滲透污染土壤、地下水;一旦被吹浮,則可在空中飄移百日,灰里所含鉛、鎘、汞、砷等有毒重金屬元素,會嚴重危害人與大自然。
大量占地,是粉煤灰另一直觀危害。何富安舉例說,1985年到1990年,南京每年排灰約100多萬噸,短短5年時間內,占去土地1.2萬畝,“這樣發(fā)展下去,那還了得。大家意識到,得想法子治了。”
在“富煤缺油”資源格局下,中國一時無法拒絕粉煤灰,最好的治理方法是利用。1985年,國家經委將粉煤灰列入“資源綜合利用目錄”中,并規(guī)定排灰企業(yè)對未經加工的粉煤灰,應積極支持外單位免費使用;對經過加工的,除國家有規(guī)定者外,應按綜合利用單位利益大于原料供應單位的原則合理收費。
兩年后,時任國家經委副主任的朱镕基在安徽蕪湖提出,要把粉煤灰利用作為資源綜合利用的第一突破口,由“以貯為主”逐步過渡到“以用為主”,新建電廠要搞“三同時,即粉煤灰綜合利用工程須與主體工程同時設計、同時施工、同時投產,老舊電廠要抓緊治理,技術改造時優(yōu)先安排粉煤灰綜合利用;建材、建工、交通、市政建設等企業(yè),凡能利用粉煤灰的都要積極利用”。
轉年,國家經委等4部委聯(lián)合下發(fā)通知,以紅頭文件的形式明確:粉煤灰要從堆存為主向利用為主過渡,兩三年后不再向江河湖海排放。1991年和1994年,國家兩次出臺專門的粉煤灰綜合利用辦法,在操作層面給出具體意見,如凡具備粉煤灰綜合利用條件的建筑和道路工程,其設計部門必須將充分利用粉煤灰及其制品納入設計方案,建設、施工單位應確保使用。
利
一個以粉煤灰等工業(yè)廢渣為主料的資源綜合利用產業(yè)群已在南京形成
中央重視,地方政府迅速跟上:國家級粉煤灰綜合利用辦法還未頒布時,上海、山西等省市即出臺粉煤灰綜合利用暫行辦法;南京、哈爾濱、南昌等市市長親自督陣,主持制定相關辦法,落實優(yōu)惠政策,正是這個時期,何富安從南京市環(huán)保局綜合處處長被調到新成立的南京市粉煤灰綜合利用辦公室當主任,一直干到去年才卸任。
粉煤灰在上海、南京等地很快成了寶貝。1994年稅制改革后,地方財政逐漸依賴于城市基建和土地買賣,寧滬等富裕地區(qū)首先變成大工地,水泥、混凝土等建材的需求劇增,價格低廉的粉煤灰作為輔料被大量使用。
”添加一定比例的粉煤灰,混凝土和水泥的強度會增加,重量會減輕,光滑度也提高,施工泵送時效果更好?!巴跛脊дf,為1990年北京亞運會而新建的北京國際會議中心、英東游泳館等大型工程,都大量使用了粉煤灰,當時他負責確定添加比例。
粉煤灰的諸多優(yōu)點陸續(xù)被科學實驗發(fā)現(xiàn):耐火、保溫、電阻大,可用于地下鐵道防雜散電流;耐磨強度高,可用于剎車;有吸附作用,可脫色;強度大抗壓性好,可用于鋪路和軟土地基處理;從中提取的氧化硅空心微珠,可用于航天器和軍工產品……
南京粉煤灰綜合利用為何能領先全國,按何富安的總結,有4條理由,其中一個是科研先行,南京工業(yè)大學、東南大學、南京大學等都投入大量人力、財力,開展粉煤灰綜合利用的科研開發(fā)。
對于此說,王思恭深表認同,“如果搞不清楚該加什么灰,該加多少灰,該怎么加灰等問題,出臺再多的政策都沒用。”上海的成功印證了這一點,該市為粉煤灰設立過多個科研項目。
粉煤灰的“華麗轉身”令南京受益匪淺。何富安說,全市每年減少 堆 灰占 地 、筑 路 、制 磚 毀田3000多畝,節(jié)省沖排粉煤灰用水1億多立方米,一個以粉煤灰等工業(yè)廢渣為主料的資源綜合利用產業(yè)群已經形成,現(xiàn)在年產值超過70億元。
因為粉煤灰市場培育得好,國家五大電力公司都愿意在此建廠。何富安說,南京目前的火電裝機容量是270多萬千瓦,而到今年年底,將新增400萬千瓦,屆時粉煤灰產量將劇增,如何消化也是個問題。
與南京同時起步,為何山西對粉煤灰的利用卻遠遠落后?醞釀中的《山西省粉煤灰綜合利用規(guī)劃》如此總結:產量過大,目前年排粉煤灰3600萬噸;市場過小,山西經濟社會發(fā)展水平還不高,利用粉煤灰及其制品的市場單一而狹?。磺焚~太多。
作為粉煤灰綜合利用行業(yè)的成功者,何富安經常被請到外地甚至外國“傳經”,但他并不贊同各地都來復制南京模式。去年,他應邀參加了“山西省粉煤灰綜合利用規(guī)劃”討論會。會上,有人提議,可在火電廠排灰口加裝造粒機,直接把粉煤灰做成陶粒,一部分送到建材市場,一部分學習美國經驗,倒入高速公路兩側的深溝作為緩沖帶。
對于這種可以杜絕灰渣飛揚的做法,何富安明確反對。他認為造粒生產線的投資太大,且粉煤灰不適合遠距離使用,否則價格超過價值,有違經濟規(guī)律。山西粉煤灰產量大、市場小,沒必要學南方地區(qū)發(fā)展高附加值的粉煤灰產品,該省很多火電廠建在煤礦旁,把粉煤灰就地回填是最好的處置辦法,著名的德國魯爾工業(yè)區(qū)就是這么做的。近年地震頻繁,山西是產煤大省,很多地方下面已被挖空,若不及時填埋,一旦發(fā)生地陷不堪設想。
何富安還了解到,最近五六年,山西會大興交通建設,總投資達幾百億元,他建議修路時可大量使用粉煤灰。
“一定要因地制宜?!焙胃话舱f,《粉煤灰綜合利用辦法》里面就有這個原則。他還透露,國家發(fā)改委正在組織修訂“舊辦法”,“新辦法”計劃明年年底出臺,總的方向是:加強可操作性,加大優(yōu)惠政策,嚴格管理制度。